文不闻武不舞

《南柯》(3)

3.邀请

 

在那次尴尬之后,郁宁很久都没有再到那个咖啡厅附近,哪怕在被指使也宁愿绕更远的路。终于他鼓起勇气假装第一次来到这个咖啡厅的时候,好不容易整理好心情走到柜台点单,却发现那个人笑得一脸灿烂。

 

“好久不见。”

 

原来他一直没有忘。郁宁伪装出来的镇定一下子就全部崩溃了,溃散在他过分温暖的笑容里。他的大脑一片空白,心脏过分悸动。

 

郁宁不知道是什么驱使着他一次又一次的来到这个咖啡厅。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边缘人, 是两个世界交接却无法交融的那一部分。

 

六月份了。柏油马路上溽热的空气让视野中的万物微微扭曲,像海藻一样在眼睛里摆动。自行车轮的声音在耳边疯狂地打转,汗水,暖风,蓝天,像是盘子上的油画颜料,粗暴地混合着。

 

他今天还会在那个咖啡店吗?或许吧,他昨天穿着的,是一件旧旧的黑色制服,不过很适合他,带着淡淡的松香气,像是一种男香尾调。郁宁胡思乱想着。

 

不过,如果他不在呢?如果他今天休息呢?

 

真热啊,太阳烤在后背的脊梁骨上,有一点疼。这马路好像都要化掉了,看起来热油油黏糊糊,就像紧紧贴在身上的衣服。混杂的空气里出现了一丝稀薄的咖啡香气。

 

要进去买杯咖啡吗?先看一眼好了,没错,透过窗子看看他在不在,如果不在,就进去吹吹冷气吧。如果在呢?

 

郁宁的手心里没理由地冒出粘腻的汗珠。他讨厌夏天,夏天让他狼狈。

 

窗子很透明,可以清楚地看到他为别人点单时微笑的唇形。他在呢,还是走吧。郁宁试着蹬踏板,脚却开始不听使唤。

 

终于,郁宁还是进来了。他把这归咎于夏天里高温和闷热的挟持。

 

“你好,一杯……冰拿铁。”

 

他猛然找到了一点南柯值得讨厌的地方,就像他讨厌夏天一样。不论是南柯还是夏天,都强烈地、肆无忌惮地,压迫着郁宁的心脏。

 

南柯笑容明朗:“先生您好,您刚刚点了一杯冰摩卡,请问还需要别的吗?”

 

郁宁的局促和南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。他看着南柯的眼睛,下意识地点点头,又赶快摇头说不用了。

 

“好的,一共是2.25欧元。”

 

郁宁在口袋中摸索。趁他低头的时候,南柯上下打量他。

 

看起来和自己一样,都是东亚人,发色发棕,几缕刘海因为汗水趴在白净的额头上,被几颗雀斑包围的鼻尖泛着细密的汗珠。眉眼浓重,睫毛长而密,面颊上仍带着潮红,被极白的皮肤衬得尤其鲜艳。

 

真可爱的一个男孩啊。

 

付款,找零。

 

“好的,请稍等。”南柯走到一边。

 

郁宁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,踟蹰了一阵,抬头看向南柯的侧脸。

 

他用法语问道,你是法国人吗?

 

南柯低着头调制咖啡,用流利的法语回答:“不,我是中国人,来这里留学。”

 

“真的吗!”郁宁的口吻里充满惊喜。

 

南柯也转过头,看向他,两个人相视一笑。他走到郁宁身前,双手将晃着冰块的咖啡递给郁宁。

 

“您的咖啡。”

 

他的手指很长,郁宁接过咖啡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指,南柯看着他的眼神直白而热烈,就像七月的阳光。

 

郁宁又局促起来,掌心出了一层薄薄的汗,接过纸杯的手无法克制地轻微颤抖。

 

“谢谢。”

 

郁宁转过身,向咖啡店的玻璃大门走去。他脚步缓缓的,仿佛鞋底真的沾上了马路上融化的沥青。

 

“你明天还会来吗?”

 

郁宁猛地回头。

 

南柯抓了抓后脑的头发,“我的意思是,明天咖啡店有活动,夏天嘛,冷饮买一送一。”

 

夏天嘛。这三个字尾音轻飘飘的,扫在郁宁心上。

 

“你也可以带朋友一起来,很划算的。”

 

郁宁直直地望着他。“可我没有朋友。”

 

南柯愣了一下,绕过柜台走了出来,走到郁宁面前,冲他伸出了自己的手,脸上的笑容真诚无比。

 

郁宁犹豫着,还是伸出了自己的手,对方飞快而有力的握住。

 

“现在你有了。”

 

“明天来吧,我请你喝冰摩卡。”

 

郁宁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咖啡店的。他被一种他从没有过的感受包裹着。热浪翻滚着,挤压着他,但是他却觉得温暖。

 

南柯偏过头,看着窗外因发愣而几乎同手同脚的郁宁,喃喃了一句,“把高尚的行为看得过高……(1)”他感到胸口有些沉,他却没能准确判断出来自己的感受。是同情吗?

 

马朗戈和大海之间的山丘上空,天空一片红光。从山上吹过的风带来了一股盐味,看来是一个好天气。(2)

 

 

 

(1)阿尔贝·加缪《鼠疫》,原句为:“把高尚的行为看得过高,最终却是在对罪恶进行间接而有力的称颂。因为这样就会使人认为,这种高尚的行为如此可贵,只是因为十分罕见,因此促使人们行动的动力,往往是恶意和冷漠。”

(2)阿尔贝·加缪《局外人》


评论(2)
热度(20)
  1. 共3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
©文不闻武不舞
Powered by LOFTER